日本漫画史上的异色浪潮 | 广奈

1024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5-22 11:57 1

摘要:暗红的天空下,一架美式轰炸机飞过密集的云层,近海处似乎有一排栅栏,又像废弃的残骸矗立水中,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偶尔来这里游泳的少年被水母咬伤,殷红的血不停流出来——喂,医生在哪里?——这是柘植义春于1968年发表在《GARO》上的短篇漫画《螺旋式》的开篇,大面积

暗红的天空下,一架美式轰炸机飞过密集的云层,近海处似乎有一排栅栏,又像废弃的残骸矗立水中,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偶尔来这里游泳的少年被水母咬伤,殷红的血不停流出来——喂,医生在哪里?——这是柘植义春于1968年发表在《GARO》上的短篇漫画《螺旋式》的开篇,大面积红色刺激着读者的视觉神经,忧郁而痛苦的气息扑面而来,丑陋的男主角长有一张颓废惨白的脸,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尽管这篇漫画只有23页,却如一枚深海炸弹,在日本漫画史上掀起了异色浪潮。

柘植义春作品目前仅引进出版了《贫困旅行记》

喜欢看漫画的读者,必然绕不开柘植义春。在他还未成名前,活跃于漫坛的是手冢治虫、杉浦茂、长谷川町子等一批人,他们见证了日本“赤本漫画”的兴衰。所谓“赤本漫画”,指的是一些临时组建的出版社专门出版纸张拙劣、印刷便宜的小开本漫画,手冢治虫的《新宝岛》便以“赤本”的形式出现,它的爆火也推动了“赤本漫画”走向高峰。不过这种出版形式只是贫困时期的特定产物,混乱的行业竞争导致它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退出了历史舞台。

五六十年代,日本反美事件层出不穷,不安的情绪在社会浮动,人们既要解决生活的困境也面临着精神焦虑。动荡的秩序使得关照现实的漫画家创作了一批写实漫画,这类作品与手冢治虫奇幻式的想象相异,写实漫画常常表现穷困的现实、残败的城市景象、伤感的情绪。他们让漫画从儿童读物中抽离出来,面向成年读者群体,提升了对漫画故事结构、内容、情感逻辑的要求。同时,月刊的出现和贷本漫画(即租借漫画)的阅读方式开始兴盛起来。二十岁左右的柘植义春在这一时期初露头角,创作出《妖怪烟囱》《不可思议的信》,不过这些作品无论在画风还是内容层面都略显单薄,他尚未从辰巳嘉裕提倡的写实中脱离出来,找到一条现实与梦境交叉的道路。但漫画家在贫困年代大量生产租借漫画,主要目的是维持生活,而不是创造艺术。

经历了贷本创作后,柘植义春在漫画里摒除一切意义,将现实不添加任何修改,予以呈现。柘植义春说:“原汁原味就是不加上解释和意义的状态,所有事物只是原原本本地展示,所以就是无意义。”(本文译文均引自微信公号“异常漫画研究中心”)1966年,柘植义春在《GARO》上发表了《小吱》,取材于与女友同居的生活,这部作品是其私漫画代表作。私漫画的概念由私小说引申而来,1907年,田山花袋的《棉被》开启了私小说的风潮。他们大胆暴露自我的生活与心理情感,表现内心的困惑与欲望。嘉村矶多、葛西善藏等人的私小说深受柘植义春喜爱。他以文学的方式创作漫画,叙述故事,如同一个“超低空飞行者”。因而清水勋说:“手冢治虫带给了日本漫画故事性,柘植义春则带给了日本漫画文学性。”《小吱》讲述“我”误杀了女友的文鸟而将其埋在后园,欺骗女友它已飞走,为了安慰失落的她,“我”画了一张鸟的肖像,她把画放在树丛中,一阵风吹来,画纸飞到了天空……这是我们在手冢式的漫画里不可能见到的故事。它在结构完整性上比早期作品更为成熟,情感也变得阴郁——这种从普通的生活里传递出的幽微的哀伤,几乎贯穿了柘植义春后来的所有作品。

沿着私漫画一线,柘植义春陆续完成了《李的一家》《蟹》《寓居时光》等记录生活琐事的漫画,童年生活的私密回忆,也不断出现在他后来的作品中,例如《大场电镀工业所》《义男的青春》《少年》……私漫画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人物内心独白颇多,作品往往带有散文化的风格,如果去除图片,几乎可以看作一篇散文。《李的一家》开篇讲道:“搬到这个位于臭烘烘郊外的小破屋里是去年初夏的事情,由于是个早晚打算拆掉的屋子,一直荒置着。此屋的占地面积也正好符合我的需求,因为可以在地里种些番茄和黄瓜。鸟儿们会到庭院里的林间嬉戏。早上醒来还可以静静地欣赏窗外的牵牛花,我在脑海中幻想着这样的生活……”三年后,柘植义春在《蟹》里依然回忆起曾经的岁月:“最初搬到郊外这间破屋里的时候,我的脑海中构想着在院子里种种黄瓜和番茄,与鸟儿们一起嬉戏打闹的生活。时而在附近的寺庙里眺望着被青苔覆盖的石佛感慨颇深,时而在人迹罕至的杂木林中漫无目的地散散步,我认为也别有一番风情,只不过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总觉得让人打不起精神,就算去散步,映入眼帘的也尽是已经看腻了的景色……”一个人面对世界展开沉思,不依靠曲折的故事吸引人,只是传递某种情绪,将漫画语言文学化,是柘植义春对自我最诚挚的理解。在此之后,谷口治郎的《散步去》以更沉默的漫画语言,思索着人与自然的关系。柘植义春的私漫画记录了落寞的生活,他的风格逐渐被更多人接受。

刘痒痒为《贫困旅行记》别册《致敬柘植义春》所绘的封面《青年啊,要胸怀大志》(致敬《义男的青春》,和青年义春喝着咖啡走在汤平小镇的路上)

另一位漫画家安部慎一将私漫画推到了极致。1971年,21岁的他创作了《美代子阿佐谷心情》,将自己与女友的生活完全暴露在读者面前。安部慎一比柘植义春更大胆,也更私人化,以女友美代子作为模特,通过拍照对现实场景进行定格记录,再转为画面。安部慎一的作品似乎是对“隐私”进行反抗。除去私漫画,安部慎一也借鉴了柘植义春的超现实主义漫画,他的《复仇》就是对柘植义春《必杀!烧鱿鱼技》的改写。柘植义春的超现实漫画,是他创作的另一个维度,它们如同梦境,以荒诞而奇谲的画面逼迫读者想象,其中的代表作就是《螺旋式》。

《螺旋式》不仅是他本人漫画创作中的一个异类,也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漫画世界中的异类。一个被水母咬伤的丑陋少年在渔村寻找医生,其他人也在寻找医生,少年只好坐火车离开,结果火车回到了原地,渔村里全是眼科医院。几经周折,一位妇科大夫完成了“治疗”,从此少年左臂的伤口处安装了一颗螺丝,只要拧紧就会麻痹。故事简介或许有些单调,但不论是柘植义春的故事还是画风,都体现出卡夫卡式的荒诞:破败的村落被猩红色笼罩;寻找医生的道路一片荒凉,如同站在封闭的城堡中;火车抵达的终点正是离开的起点——只能通过假想安慰自己“闭上眼睛就觉得向后行驶了”……值得注意的是,《螺旋式》不仅是漫画,也是一部拼贴艺术,各种图片、照片,被作者转化为资源,巧妙地将它们融合成一个流动的故事,既支离破碎,又稳固和谐,病态的死亡氛围凝聚一团。

我们可以用任何一种方式去解读柘植义春的作品:战争带来的隔阂与破败,破碎的世界里没有完整的正常人,梦境与意识流所表现出被凝视、被审查的六十年代,漫画艺术化、文学化,时间与空间的割裂,荒诞的审丑……在此之前,谁会将主角画成一个丑陋不堪的男孩呢——排除画技不精湛的因素。花轮和一的出道作品《疳之虫》,就深深受到《螺旋式》的影响。中原佑介在《从漫画到反漫画》中提出,《螺旋式》的主题是“故乡的丧失——失去了所有意义上的根据”。这一论断很符合柘植义春对自己漫画的评论:在作品中抛弃所有意义。“我觉得反正什么样的艺术,最后还是以消除意义为最终目标。所以我就曾经以无意义的梦境为基础,画了一系列梦境漫画,也写了一些梦日记。梦是一种任何人都会体验过,拥有强烈的实感/现实性的东西。由于专注于对现实的追求,我十分关注梦境,从这种关注中自然孕育出超现实风格的《螺旋式》。”可以看出,柘植义春对超现实漫画的认识,与现实风格的私漫画是一致的,一种是生活的现实,一种是梦境的真实。

“超现实主义的画作之所以拥有非现实梦境般的趣味,是由于画家彻底凝视着现实的无意义,并直截了当将之表现出来。没有意义的东西会失去与其他事物的关联,脱离脉络而破碎,时间也随之消失,这根本就是梦的世界,所以追求现实的无意义的超现实画作,必定像梦境一样。现实与梦都是无意义的,所以我认为,超现实主义与现实主义,其实有着相同方向。”柘植义春的观点,正好指明他在漫画创作中的两条殊途同归的主线:私漫画记录无意义的现实,超现实主义漫画描绘梦的特质,最终走向荒诞与虚无,其反映的,其实是“人的丧失”“自我的丧失”, 这一主题,在柘植义春的《山椒鱼》中也同样突显。

“阅读”柘植义春的漫画,常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孤寂。世界已变成了荒岛,人也逐渐异化——成为物的一部分。《螺旋式》里,人体与螺丝能够结合;《必杀!烧鱿鱼技》中,异化的人无处不在——柘植义春对荒诞漫画的开拓,散文化的语言,以及存在与虚伪的思考,使他与同时代的漫画家拉开距离,并成为与手冢治虫比肩的漫画家。

半个多世纪已经过去,柘植义春已退出漫坛,人们仍然对他的作品热情不减。1991年,《无能的人》被竹中直人改编为电影,1998年《螺旋式》被石井辉男改编为电影,2018年,森翔太将《螺旋式》变成了一部实验短片,把自己作为主角插入到漫画里,人们反复演绎“螺旋式”,终无一个永恒的答案。就连柘植义春本人也说——不知道怎么创作了这部作品。或许可以认为,柘植义春在密林中的无数条小径里四处寻找出口,可不管通往任何一方,永远都是贫穷和围墙。也许柘植义春的荒诞是现实的,要去理解主人公的唯一方式,是跳进大海里,寻找一种叫作メメ的水母,然后被它咬一口。

来源:文汇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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