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田次郎:情书

1024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7-06 21:03 4

摘要:黄色录像带租赁店的店长被警察抓去以后,一般只关两天一夜,即使碰上狠心的检察官,被起诉,充其量也只是处以罚款。

黄色录像带租赁店的店长被警察抓去以后,一般只关两天一夜,即使碰上狠心的检察官,被起诉,充其量也只是处以罚款。

既然干这一行有风险,自然工资很高。万一被警察抓去,还可以获得相应的奖赏。只要对每年进一两次拘留所想得开,这个工作要比酒吧招待的收入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必须守口如瓶。高野吾郎在歌舞伎町混了二十年,酸甜苦辣,什么滋味没尝过,所以对他来说,这个工作可谓适得其所。

吾郎从新宿警署释放出来,回家的路上,经过这条没有季节感的街道,嗅到一股春天的气息。

在十天的拘留期间里,一时还担心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置,但结果是免予起诉,教育释放。与其说警察、检察官的说服教育使他回心转意,不如说他自己感觉到季节不知不觉的来临。

他打算四十岁时洗手不干。将近三十岁时也有过同样的想法,但是,不在酒吧间干,一般都转到风俗业,于是先后在色情用品商店和游戏店当了八年店长。要是按照顺序的话,下一个行当就应该是要不在街头拉客,要不当"勃塔克里酒吧"的掌柜。可是他觉得这两个行当对于脑子机灵圆滑而性格懦弱的自己来说似乎都不合适。

傍晚时分的歌舞伎町,像蒸笼一样闷热。吾郎一走进人群,就脱下身上惟一的衣服——皮夹克。现在自己年近四十,转入拉客这个行当不是不可以,但多少年来一直欢喜的这一身皮夹克和牛仔裤的装束就得脱下来,换上西装革履,系着领带,装做一副规规矩矩、讲究信用的模样。一想到每天都要过着那种装模作样的生活,心里就已经觉得厌烦,而且首先就得花钱买一套行头。

仅仅十天前警察搜查过的色情用品商店现在已经改头换面,经过一番装修,换上新招牌,又开始营业了。

是什么人接替自己担任店长呢?吾郎从门帘的缝隙往里瞧了瞧,只见一个年轻人正在柜台里面看电视,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却是陌生的面孔。

吾郎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后有人,后脑勺被人敲了一下。

"吾郎,你在这儿干嘛呢?"

吾郎回头一看,原来是新宿警署刑事处保安科的刑警,刚刚才向他告别出来。

"哦,你一直盯梢我来的。真服你了。"

"不是的,我没那闲工夫盯梢你。"刑警把吾郎从门前拖出来,说:"有一件重要的事忘了告诉你,就骑摩托追出来。你晃晃悠悠地走路,所以我就先到了。我猜想你肯定会到这来。"

"什么重要的事?"

吾郎心想自己又不是暴力团成员,如果刚刚放出来马上又被抓进去,那实在太可恨了。他盘算着,要是警方向自己询问别的什么案件,决心保持沉默。

"你这家伙麻烦的事就是多,我看你索性别干风俗业了,拜到哪一个老板门下,那样我也好给你定罪啊。"

"得,我可不当暴力团,怕你们这些刑警。我和那些老板可不一样。"

警察用胳膊搂着吾郎的脖子,拐进胡同。

"来,抽一支。"

"我已经戒了,伤身体。"

警察冷笑一声,自己点燃一支烟,站在吾郎面前,在来来往往的人们眼里像是保护他似的,吐着白烟。

"你的妻子,已经死了。"

吾良一下子没有领会这句话的含义,显出困惑的表情。

"吾郎,你好好想一想,你的妻子。就是你的老婆。"

"……噢,是吗?"

吾郎只好支支吾吾地回答。要说自己的妻子的话,肯定就是指那个来日本打工的外国人。去年夏天,一个关系不错的暴力团成员求到自己头上,于是吾郎把那个女人的名字加入自己的户口。

"今天早晨,千叶县警察来电话说,嗯,说什么来着……"刑警打开记事本:"白兰,这名字不错。那个名叫高野白兰的女人病死了,让你去领骨灰。简直是……这种事干嘛还要警察来干?好吧,我转达完了,你赶快去吧。"

刑警把千叶县具体处理此事的警署电话号码和联系人的姓名写在纸条上交给吾郎,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这么说……我要去一趟吗?"

"多新鲜啊!你是不是假结婚,我可不知道。反正我已经转告给你了,擦屁股的事你自己干去吧。"

"可是,我……"

"你什么呀?告诉你,这事处理不好,就会转到刑事那边去,再对你进行搜查,你就得完蛋。好了,吾郎,就这样吧,你自己要节哀。"

刑警说完,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吾郎抬头望着胡同上面狭小的天空,不由得叹一口气。这件事实在出乎意外,不过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这个外国女人虽然在户籍上是自己的妻子,却根本没见过面。

"真倒霉……"

吾郎只好先去去年夏天强求自己答应这件事的佐竹事务所。

佐竹兴业是某大集团的下层组织,在这一带据说有一百五十多家的事务所中,属于较晚成立起来的。

歌舞伎町没有什么山头地盘的把持,只有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却能保持一种不可思议的平衡。这块地方简直没有插锥之地,后来人很难打进来。但是,在泡沫经济破灭以后,十个年轻人之所以能够在此地竖起佐竹兴业的牌子生存发展,完全因为经营劳务市场中介业务的缘故。

换句话说,他们从事的是人材派遣业务。他们所谓的"人材",自然是来日本打工的外国劳务者。不过,这几年吾郎也是通过佐竹介绍工作的。不管怎么说,释放出来以后总得到那儿去表示一下感谢,而且也还要委托他们寻找新的工作。

佐竹兴业事务所在公共职业安定所大路对面的一座三层楼旧公寓里。这座楼房只有九套房间,其中至少三间是暴力团的事务所,剩下的大多是外国女人居住。这些外国女人都是劳务者,几乎处于被监禁状态。

吾郎刚刚来到东京的时候,这一带住的主要是陪酒女郎和酒吧招待,还有一些开朗气氛。但现在这座公寓既不通风也没有阳光,一年到头都觉得像梅雨天那样郁闷压抑,恐怕并不是由于自己年龄增大的缘故吧。

他从每个房间的门前都堆着杂货铺各种东西的走廊走过,按了一下事务所的门铃。

"你好,我是吾郎。"

门锁打开,一个年轻人探出脑袋。

"噢,是吾郎呀。进来吧。"

这个年轻人眉毛、前额都剃得光溜,曾冒充说是外甥,好几次到拘留所给自己送过饭盒、衣服。他肯定是暴力团的小伙计,不过警察没有多问。

这是两间六张榻榻米相连的屋子,前面那一间放着上下铺的单人床,是这些年轻人的寝室,里面一间是事务所。即使在这种地方,年轻的老板佐竹也充分表现出稳重沉着的性格。

"老板,吾郎来了。"年轻人对老板说。

正在办公桌上打字的佐竹抬起头,他长着一张银行职员般的面孔。

"哦,辛苦了,坐吧。佐志,上咖啡。吾郎喜欢喝美国式咖啡。"

吾郎等年轻人走进厨房以后,立刻说道:"刚才保安科的警察告诉我……"

"啊,也给我们来电话了。是千仓的事吧?"

"千仓?……啊,是吧。千叶县的千仓那个地方。"

吾郎从皮夹克的口袋里掏出警察写的那张纸条。他不知道千仓这个地方在千叶县的什么位置。

"怎么办?那边的警署点名要我去一趟。"

"有什么怎么办的?吾郎,这没办法。这跟我没关系,总不能让我去吧?"

"可是也给你们来电话了啊。"

"来电话只是问吾郎去了那边没有。对方说你的老婆死了,我也大吃一惊,再一想,大概就是那个女人吧。"

年轻人端来速溶咖啡。

"是美国式咖啡吗?佐志。"

"是的。"

"对了,你跟吾郎去一趟吧。一个人去心里没底,就说是你的外甥好了。"

"老板……"吾郎探出身体,看这个样子,自己不得不跑这一趟,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我根本不知道那个女的长什么模样,警察、医院要是问起来,我不是什么也回答不上来吗?"

"我知道,这没什么难的。"

佐竹从办公桌里取出文件夹,一边翻着厚厚的材料一边安慰他说:"你呀,真合算。借一个户口就干得五十万,跟白拣似的。要是你想成家的话,死了老婆总比被老婆甩了要体面得多吧。你要是现在没有对象的话,我可以马上让你再婚,怎么样?还是五十万,干不干?"

"呀,是跟白拣的差不多……"

"有了,有了。康白兰,中国话怎么念不知道,名字不错嘛。"

"康——白——兰……"

"对,这是原姓,结婚以后名叫高野白兰。好像丈夫在新宿经营录像带销售店,两口子都工作,生活不太富裕。嗯……她的履历全都写在这儿,你好好记住。还有,照片、户口副本、居民票、护照复印件,都备齐了。唉……这是什么?"

佐竹从材料里翻出一个淡蓝色的信封,写着"高野吾郎先生亲展"几个漂亮的汉字。

"啊,我都忘了。这是你被抓走的那一天寄来的。我也不知道是情书还是遗书,反正都放在一起。"

佐竹把这些材料统统装进一个信封里,然后把一叠纸带捆扎的一百万日元的钞票放在信封上,表情严肃地说:"五十万是你以前的工钱,另外的五十万是医院、火葬等的费用,也许稍微差一点,不过大概就这个数吧。好,去吧,吾郎。"

在吾郎和佐志离开事务所之前,再没见佐竹露出一丝笑容。

2

高野吾郎先生:

昨天早晨突然肚子痛,叫急救车送到医院。因为客人已经离开,所以不要紧。我是让饭店服务员叫来急救车的。

病情好像很不好,就给中国的家人和你写信。这封信是在夜里偷偷写的。因为痛得睡不着觉,才爬起来给你写信。我想也许明天就写不了了,所以连夜偷偷写信。

谢谢你和我结婚。

十月和十二月,出入境管理局的人来找我。但是因为我和你已经结婚,所以既没有去出入境管理局,也没有去警察局,一直都在打工。

大家都对我很好。大海、大山都很漂亮,觉得很亲切。我想一直在这里工作下去。

谢谢。我能听到大海的声音。你能听见吗?

大家都对我很好,但还是你最善良,因为你和我结婚了。

谢谢,多谢。祝你晚安。

白兰

从东京站的地下站台乘坐特快列车出发以后,吾郎问佐志:"你认识那个女人吗?"

"认识。是我送她到千仓去的,还有另外两个人。那两个人因为签证到期,去年被遣送回国了。"

吾郎看着她的履历表,上面写着出生于一九七一年。可是吾郎对西历不习惯。

"一九七一年生,那今年多大了?"

"嗯……我是一九七八年生的……大概二十四五吧。"

"这些汉字写得古里古怪的,我都不认识。什么上海的日语学校,会说日语吗?"

"嗯,说得可好罗。说一口那么好的日语,其实用不着到千叶去,在新宿也可以挣钱嘛,大概就是因为身体不好吧。"

"老生病吗?"

"是啊,一直闹病,虽然不是艾滋病,可是肝脏全不行了,说是什么病毒性肝炎。反正也不上医院,结果很快就肝硬化,年纪轻轻地死了。你知道吗?她悄悄地熬一种什么莫名其妙的中药喝,相信喝这种药就会治好病。"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咳,做生意嘛。"

佐志系着与略显稚嫩的面孔不相合适的领带。他宽松一下领结,带着自夸的口气显示工作的辛苦。对于劳务市场中介者来说,这些女人就是商品,所以最关心她们的健康状况。

"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如果及时带她去医院,很快就能治好。可是因为她害怕自己非法就业的身份被暴露,根本就不敢去医院。又没有医疗保险,付不起那么贵的医疗费。结果腹水越积越多,她一直忍受着最后连客人都看出来了。等到用急救车送至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也是吧?"

佐志瞧着吾郎手中的信:"哇,字写得蛮漂亮的,虽然内容写得乱七八糟。"

"那还用说,人家那个国家就是使用汉字嘛。"

"……你看她说'谢谢你和我结婚',还是很叫人感动的嘛。"

"我也不知道是做了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你说呢?"

"既然她表示感谢,大概是好事吧。"

列车从地下驶上地面,只见海岸边的高楼大厦华灯初上。细细的春雨斜打着车窗。

"哎呀,没带伞。"

"所以嘛,我不是说了吗?别那么急急忙忙的,明天早晨再走吧。"

"死了老婆,磨磨蹭蹭到明天早晨才去,那不是叫人怀疑吗?"

"有驾照的人都没在吗?"

"大家都忙得很,正在全国各地跑着哩。"

"刚才叫老板送我们就好了。"

"不行,不行。老板要是被那边的警察盘问,三问两问就坚持不住。"

车内售货车过来,吾郎买了一筒啤酒。

"我不会喝酒,来一筒乌龙茶吧。我说呀,吾郎,少喝点。死了死婆,你是奔丧去的,总不能醉醺醺的吧。"

"这筒酒能不喝吗?你想一想,今天我刚刚放出来,按说现在正应开怀畅饮庆祝哩。"

啤酒流过吾郎干渴的喉咙,他觉得很苦,一种苦涩的感觉。

"这叫什么事?我到底作了什么孽要受到这种报应?这个女人,一次面也没见过,连她的名字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和一个陌生的女人结婚还说得过去,不认识和自己结过婚的女人简直莫名其妙,而且第一次见面就是她的遗体。太滑稽了,实在滑稽透顶。"

吾郎一边发牢骚一边从装材料的信封里取出她的照片。"

"怎么回事……喂,佐志,是这个吗?"

这是一张护照上使用的小照片。

"大美人吧?我送她去千仓的时候,坐在她旁边,心里怦怦直跳。实际长得还漂亮哩,我还琢磨着找个时间偷偷去她那儿玩。

康白兰这个好听的名字如同音乐一样在吾郎的耳边回响。

"佐竹也不是好东西,要是这么漂亮,真的找个人把她嫁出去不是很好吗?"

"吾郎,那可不行。我们是做买卖的,要是全部借款由对方偿还,而且连罚金也支付,那又另当别论,可这是一笔大数目呀。光是借支的差不多就三百万,加上以后的报酬和工钱,即使翻一番,老板也不答应。"

"这么说,佐竹吃大亏了?"

"我估计没有亏本,只是把原来的计划打乱了。电话一来,就乱成一团,那些'大哥'一个个全溜走了。不过,他一下子把一百万扔给你,我觉得很讲义气。我佩服他。"

列车从旧住宅区穿过,车窗外是一片低矮的昏黑的瓦屋顶。

雨开始下大了。

3

大部分乘客都在千叶和木更津之间的车站下车。大工厂的耀眼灯光逐渐远去,列车沿着黑暗的海边奔驰。

其他乘客在馆山站全部下车,所以列车到达千仓终点站时,只剩下吾郎和佐志两个人。潇潇春雨在探照灯光的映照下如烟似雾。

小小的候车室也空无一人,一只灰猫趴在椅子上睡觉。吾郎简直不敢相信现在是晚上八点这样的时刻。

外面只有一辆出租车,司机趴在方向盘上瞧着客人的表情。

佐志打完电话,从电话亭跑回来。

"他们说先去事务所,这也是规矩。"

"这怎么行?我是一问三不知。"

"你就不用去了,我一个人去。你在车里等着吧。"

"这事有你一个人就足够了吧?"

大概佐志对吾郎的这句话很不高兴,竖起剃掉后剩下一点的眉毛,说道:"都是自家人,已经打过招呼。现在只是过去露个面,告诉他们已经到了。"

吾郎心想事情大概很简单。春雨蒙蒙站前只有几家小酒馆还亮着暗淡朦胧的霓虹灯。空气里飘溢着些微海潮的腥味。

自己莫不是正做着一场噩梦吗?如果是在拘留所醒来,那些犯人一定很愿意听这样的梦话。

但是,如果是现实的话——吾郎突然想像着去年夏天站在这个车站前面的那个陌生的妻子的形象。对于那个女人来说,这黑暗的终点站无疑是她最终堕入的地狱。

"应该很简单的。"

吾郎这样猜测着,坐进出租车。

车子出发以后,车站前面的房子立刻消失,道路两旁都是田野和杂木林,缓缓的丘陵笔直地向海边伸展。汽车的灯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如同流星穿梭来往。那一带大概是海边道路,松树林的那一面就是大海。

"吾郎,这个地方不错吧?"

穿着很不合身的双排扣西服的佐志一边用臂肘擦着窗玻璃一边讨好似地对吾郎说。

"谁知道好不好,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儿没有旅游饭店,没有公寓,几乎都是别墅和公司职员宿舍,所以大海也非常清澈。那一次夏天来的时候,和那些人一起在海里游了一天泳。"

"那些人……谁啊?"

"就是那几个女人嘛。我给她们买了游泳衣,在那边的海滩里游泳。白兰穿着深蓝色的比基尼。"

"啊,那太过意不去了。"

吾郎脱口而出,但立刻闭嘴不语。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老是想着这个陌生的妻子,不由得情绪变得阴郁沉闷。而佐志对吾郎的这句话没有反应,大概是把它当做玩笑话吧。

"菲律宾女人都是小个子,中国人个子高,腿长,简直就像模特儿。皮肤也很白嫩,她们都是第一次在海里游泳,高兴得又叫又闹。"

吾郎想像着白兰在海里与波浪嬉戏的欢乐情景。深蓝色的泳装在夏日强烈的阳光里晃眼耀动。

一会儿,出租车在海边道路前面的一家孤零零的建筑物门前突然停下来。这家涂着白漆的两层楼店铺的突在外面的窗户上竖着一块招牌,招牌四周的小灯泡一闪一灭,在朦胧的烟雨中,霓虹灯管发出兹兹的响声。

佐志让出租车等着,自己从店铺旁边的铁楼梯走上去。一楼是酒吧,二楼大概是事务所兼公寓,朝向大海的窗子外面挂着忘记收进去的内衣,在雨水中淋着。

"这个地方,有客人来吗?"吾郎问。

司机摘下帽子,一边打呵欠一边回答:"还不少哩。没了电车以后,出租车就在这里等着,客人大多去旅馆。"

"是本地人吗?"

"不,本地人一般不来,因为熟人多嘛。一般都是来钓鱼的,还有来疗养的。"

表面上来钓鱼,实际上是来买春,这种方法也许的确很巧妙。晚上和女人在旅馆里过夜,第二天一早坐船出海钓鱼,玩得尽情尽兴。而公司的疗养设施也往往成为情投意合的男男女女寻欢作乐的地方,要比缺少情趣的温泉旅行玩得痛快有趣。

"全日本到处都一个样,这儿又没有别的娱乐,不像东京的警察那样对灯红酒绿的地方管得那么严,睁一眼闭一眼的。"

差不多也就五分钟,佐志从楼梯下来,看来的确事情很简单。

"他们说把她的行李拿走吧,我说不要。吾郎,她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存折里面也没有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吾郎心想不至于一分钱也没有吧,因为至少她从去年夏天起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八个月,但觉得自己无权过问。

出租车拐进海边道路驶向警署。吾郎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一眼,从后车窗看见那一座白色的楼房如同幻影一样孤独地伫立在松树林里。

车子停在警署前面。吾郎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用手指比划着那个女人的名字,嘴里念叨着她的出生日期。

这也难怪,吾郎本身在半天前刚刚从新宿警署被释放出来。

"身份证明也没开,你瞧这今天闹的……"

"不要紧的,又不是你杀死的。身上带着什么能够证明身份的证件吗?"

没有驾照,没有护照,也没有信用卡,吾郎在夹克里面的口袋一摸,发现有医疗保险证。这并不是因为担心急病或者意外受伤而随身携带,而是向町金融机构借钱时需要提供身份证明。

"医疗保险证可以吧?"

"啊,行。说不定上面也写着夫人的名字哩。"

这是新颁发的国民健康保险证。佐志这么一说,吾郎才知道被保险人一栏写着妻子"高野白兰"的姓名。

"忘得一干二净,有这个就好办。因为肯定还要付医疗费什么的。"

真是一片和平景象的城镇的警察,坐在咨询处的女警察简直就像银行的接待员似的满脸微笑。

女警察听了这两个人的来意后,用充满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们。手拿材料出来接待他们的是一位中年警长。从佩带的胸卡的名字来看,不是新宿警署的警察所说的那个人。大概具体的办案人员已经下班回家了。

"嗯……你是她的丈夫吗?"

"是的。我姓高野。这件事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警长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吾郎,然后把视线转移到穿着漂亮西服的佐志身上。

"这位是……?"

"我的儿子。"

吾郎脱口而出,他觉得比说是自己的外甥显得自然,而且从年龄来看也很合适。

"你的儿子?不是这位去世的妻子的孩子吧?"

"是我和前妻的孩子。我很疼爱他。"

佐志在柜台底下用脚尖踩着吾郎的鞋子,那意思自然是告诫吾郎别胡说八道。

"带着身份证吗?"

"医疗保险证,行吗?"

警长把吾郎医疗保险证的号码和住址记在本子上。

"唉,医疗保险证上怎么没有孩子的名字啊?"

"他的户口和他的母亲在一起,可是他的后爹不务正业,两个人关系不好,所以他对这个后妈比对亲妈更亲热。"

佐志使劲踩一下吾郎的鞋子。他真想对吾郎撒谎说自己和白兰的关系才是真正的夫妻。

"好不容易和前妻之间疙疙瘩瘩的关系解决了,本想和她住到一起,但这一段时间又分开居住,所以不知道她突然犯病……她大概不想麻烦我……她就是这么个人。"

佐志的手正打算往后缩,吾郎一把抓住他的手拉到身边。佐志的身子微微颤抖。

"啊……看来其中有各种情况,实在令人同情。嗯……医院在这儿……"

佐志紧张的情绪一下子缓和下来。警长没有继续深入询问,摊开地图,把医院的位置告诉吾郎。

"你们现在可以去医院。好,辛苦了。"

吾郎心想,这实在太简单了。他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在拘留所的十天里连唬带诈地逼问自己的那些刑警的可憎面孔和恶劣态度。无论自己还是这个陌生的妻子,活着的时候,被警察追逼得走投无路,尝尽苦头,而一旦死去,警察说一声"辛苦了"就算了事。

"警察方面这就行了吗?"吾郎问。

"嗯。"警长正要离去,又回头看他一眼。

"不需要什么说明吗?比如说笔录或者材料……"

"啊,那没有必要。"

"为什么?"

吾郎的脸色有点沉下来,佐志赶紧拉住他的衣袖。

"为什么……因为她不属于非正常死亡嘛。只有在发现遗体或者病情急剧恶化送到医院后二十四小时以内死亡的情况下,警方才介入调查。就是说,只有在非正常死亡的情况下,才由法医验尸,进行解剖。你的妻子死亡经过很清楚。"

吾郎还想回嘴,佐志硬把他拉走。

"对不起,我父亲精神有点混乱,因为这事实在太突然了。走吧。"

吾郎强忍着把真相咽在肚里——我把户口卖了五十万。那个女人,我见都没见过。她从遥远的中国来到日本,但是被暴力团转卖来转卖去,结果背了一屁股债,最后有病没钱治死了。这不是怪事吗?怎么还一口咬定正常死亡呢?

"吾郎,你是怎么回事?!你想干什么?"佐志拽着吾郎跑出门外,低声责怪他。

"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对于佐竹、对于我、对于你来说,人死了,却偏偏要……"

"你胡说些什么?!吾郎,别瞎说!"

"什么死亡经过很清楚?一点儿都不清楚。为什么中国的女人来到日本,死在这种黑暗的乡下,我这个冒充的丈夫这样子来认领……这不是咄咄怪事吗?这不是一点儿也不清楚吗?"

"怎么不清楚?清楚得很。"

佐志把吾郎推进出租车里。

"清楚什么?什么地方清楚?佐志你这个混小子,为什么不觉得蹊跷?是不是人一死就对你没用了?"

"不是这么回事。明摆着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吾郎,你想想看,这儿的警署给东京的新宿警署和我们的事务所都去过电话,所以一切都是清楚的。"

"那我问你,警察为什么抓我?不抓你们?"

"我怎么知道?无法无天呗。"

"别胡说了!你们组织卖淫吧,非法中介劳务吧,我怀疑还有绑架监禁哩。可是我只是把黄色录像带卖给那些色鬼,就被抓进去关了十天,你们都满不在乎的。难道不就是我们这些人杀害了那个女人吗?"

佐志不耐烦地啧一下舌头,把吾郎推开:"好了,吾郎,闭嘴吧!简直受不了,关了十天就变得这么糊涂吗?"

出租车沿着海边道路冒雨向医院驶去。

4

没想到这座海边小城竟有如此漂亮的综合医院。

据司机说,当地的各界名流主张采取美国式的医疗体制,不仅招聘第一流的医生,而且使用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所以有的患者是从东京的大学附属医院转过来的,更有的患者特地从外国前来治疗。

医生的说明也很简单:患者被紧急送进医院后,抽去肝硬化产生的腹水后,病情有所稳定,但第三天突然静脉瘤破裂,医生无能为力。而且,患者在意识清醒的时候,一直不同意医院和家属——即吾郎——联系。

一位老护士带他们去地下的太平间。没想到太平间那么明亮干净。他们坐在钢椅子上等着。一会儿,护士推着一辆推车从走廊尽头出来。

"不必担心,很干净。因为这儿实行美国式的遗体保存方法。"

推车停放在屋子中间,揭开蒙罩在遗体上的塑料布,露出一个少女美丽的脸庞,不像尸体,倒像是在安睡。

"血液抽出去以后,注入凝固液。虽然放在冷库里,但脸色很不错吧。"护士说。

吾郎一想到这个美丽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妻子,不由自主地上去抱着遗体冰冷的脸颊失声痛哭。

护士双手合掌走出去。佐志战战兢兢地摇晃着吾郎的肩膀:"吾郎,冷静一点。你怎么回事?"

吾郎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从小就没有哭过。

"当然,这个女人很可怜,可也没必要这么哭啊。吾郎,你真动感情了吧?够可以的。"

吾郎自己也觉得奇怪,这个外国女人和自己非亲非故,素不相识,怎么对她的死如此情不自禁地伤心呢?可是泪水不由自主地涌流出来,他终于控制不住,像野兽一样吼叫着恸哭起来。

"还有很多事要办哩,还要去区政府办手续,还要火化,把骨灰带回去。我去给火葬场打电话,行吧?"佐志一边叹气一边走出去。

接着,护士拿着简易床和毛毯进来,说道:"要不您躺在上面休息一会儿?"

吾郎这时才明白自己伤心的缘由,他在列车上看了这个女人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以后,心里就开始躁动不安。

吾郎跪在遗体旁边,抬头看着半地下的太平间的窗户上飞溅着雨珠,耳边清晰地听到海水的喧嚣。

他的脑海浮现出信上的那些话。

谢谢。我能听到大海的声音。你能听见吗?

吾郎心想,自己在没有丝毫温情的城镇里生活了二十年。

当天晚上,吾郎做了这样一个梦。

北方的故乡。

当鄂霍次克海退潮的时候,内海中间露出浅滩,渔民们就去拾拣蛤蜊和牡蛎。这是他们的粮食。即使外海的浮冰流过来,内海也不会冰冻,依然按部就班地潮涨潮落。虽然渔村没有任何娱乐,但人们安居乐业,过着平静的生活。

哥哥一边摇橹把船划向岸边一边对吾郎

说:"吾郎,你的媳妇好俊啊,在东京找了二十年,真没白找。"

"你这么说,让我真不好意思——喂、喂……"

白兰站在小屋子前向吾郎挥手,两个孩子在身边玩耍。

"长得又漂亮,性情又温顺,你够有福气的。"

"哥,我想一直就在这儿住下去,行吗?"

"行啊,这儿的蛤蜊和牡蛎多得是,你们两口子加上两个孩子,没问题。'

"父亲母亲在阴间会同意吗?他们死的时候,我也没回来。"

"没关系的。他们心里没别的,就惦念你。要是知道你娶了媳妇,肯定很高兴的。"

小船的船头驶上雾气笼罩的海滩。

"唉,他们上哪儿去了?白兰!白兰!"

吾郎在海边转悠着寻找妻子和孩子。回头一看,内海已经被白色的雾霭吞没。

"吾郎……"

迷雾中传来白兰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干燥的沙子深深淹没长统靴,吾郎无法自由行走。

"喂,你在哪里……"

吾郎顺着声音艰难地登上沙丘。

"吾郎,我已经死了,不能和你一起生活了。"

"不会的,我们好不容易回到家乡,你怎么说这种话?我一定拼命干活,让你过上幸福的日子,把以前的损失补回来。你不能死,上医院去吧。来,我背着你去,肝病会治好的。"

吾郎在浓雾中蹲下来,把后背朝向妻子。

"不用了,吾郎。谢谢你。"

吾郎看见自己的脚边绽放着紫红色的玫瑰。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不是不能在一起生活啊,也能吃饭,也能喝酒,也能睡觉。"

玫瑰花摇晃着,如低声絮语。

"谢谢你,吾郎。不用管我。大家都对我很好,但还是你最善良,因为你和我结婚了。"

吾郎的泪水滴落在花瓣上。

"我对你一点也不好。那些暴力团,那些警察,那些客人都欺负你,但是最坏的还是我。我把户口卖给你,得了五十万,三天就花个精光。你是用自己的身体来还债的吧?你是用自己的血泪来还债的吧?我们是一群魔鬼,是对你敲骨吸髓的吸血鬼。我这个魔鬼怎么会善良呢?"

整个大地拥抱着沉默的花朵,吾郎发自肺腑地低声说道:

"你什么活也不用干,和我结婚吧!"

5

特快列车的窗外是春雨迷离中灰暗的大海。

抱在膝盖上的骨灰盒一直觉得很温暖。

"吾郎,你太过分了,什么都是我干。也得给我跑腿费啊。"佐志将疲惫的身体窝在坐席里,一边打哈欠一边说。

"这不是给你一次实习机会吗?只要你以后还在歌舞伎町吃劳务中介这碗饭,恐怕还会发生这种事。"

"别扯淡了。你拿了钱,可一直哭个没完。我只是每个月拿工资,干嘛还要替你去讨好念经的和尚啊,简直是傻子……喝啤酒吗?"

佐志从车内售货车买了啤酒和下酒菜,咕嘟咕嘟地喝啤酒。

"未成年人喝酒,小心警察抓你。"

"随他的便,总比少管所好吧……不过,我说吾郎,你真的不认识这个女人吗?"佐志的手指敲打着骨灰盒。

"嗯,真的不认识。"

"是吗?我不信。喂,我不跟老板说,你告诉我真实情况,干了几次?"

吾郎没有回答,转过脑袋望着昏暗的大海。

"吾郎,要是这样的话,还是应该去医院看一看。昨天晚上医生不是也说过了吗?病毒性肝炎的症状不明显,医生那是对你说的,传染上了可了不得。"我和她根本就没见过面。"

"瞎说,你骗人。这么说,你都是假哭咯。抱着尸体嚎啕大哭,在火葬场里面哭天喊地,一边抽泣一边拣骨灰,连我都觉得害臊,这些都是装出来的吗?"

"我要是演戏能演到那个程度,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我是觉得她可怜才流泪的,不由自主地流泪。"

"……那我就更不相信了。"

"你在歌舞伎町再吃二十年的饭,就会明白。不过,也许你本性就没有这种感情。"

吾郎想起火葬时的凄凉景象。在火葬场的小房间里,和尚站着简单地念几句经文,只有几个身穿平时衣服的外国女人前来与遗体告别。这些女人看来也是奉店里的命令才来的,谁也没有显示出伤心的样子。

吾郎用筷子拣骨灰,觉得骨灰很轻。那些女人都害怕得不敢碰一碰,只有吾郎一个人抱着骨灰盒把又轻又薄的骨灰全部拣放在里面。

不管怎么说,这一天顺利完成了佐竹指示的任务。的确没有任何困难。如果除去不必要的仪式和习惯,人的死亡就是这么简单。

对于佐志来说,惟有吾郎莫名其妙的悲伤给他造成的烦恼无法完全除去。吾郎心里明白佐志的怒气是情有可原的。

"喝吧,吾郎,流那么多眼泪,大概喉咙也干了吧?"

虽然佐志气恼,但对吾郎还是很体贴。这个少年聪明伶俐,肯定不会有自己这样失败的人生。啤酒流过痛哭以后火一般干渴的喉咙,冰凉的感觉在空荡荡的肚子里迅速扩散开来,更感到手里的骨灰盒的温暖。

"啊……"佐志嘴里含着啤酒罐突然说道:"老板会怎么处理这骨灰?会送回中国去吧?"

吾郎心想老板大概不会这样做,但是,不论是送回中国,还是埋在无主墓地里,都是自己的事。

"这笔费用大概包含在工钱里了吧?你说会怎么处理?"

"我可不管,吾郎,饶了我吧。"

是呀,会怎么处理呢?车窗外的渔港景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喷吐着橘红色火焰的工厂如同碉堡矗立在黑暗的远方。

"对了,把她的行李打开看一看吧,说不定还有值钱的东西哩。"

从医院拿来的一个纸袋还没打开,一直放在行李架上。佐志站起来把行李拿下来。行李上有一个标签,这是护士挂的,上面字迹潦草地写着"高野"两个字。

佐志撕开胶布,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只是薄大衣、化纤的连衣裙,还有一双银白色的小凉鞋。

"放到棺木里一起烧掉就好了。这些东西拿回去有什么用?要不送给哪一个女人算了。"

"别胡来,又不是你的东西。"

吾郎把纸袋拿过来,突然从里面掉出一个小钱包。

"啊,钱包!里面肯定有钱。她身上老是带着现金。吾郎,咱们俩分了,好吧?"

钱包里只有少许金钱,还有避孕用品以及猩红的口红。

"只有三千日元和一些零钱。"

"你拿去吧!"

"哦,谢谢。"

从纸袋里还发现一个折叠的信封,信封的颜色和寄到事务所的一样是淡蓝色。吾郎一看信封上"高野吾郎先生亲展"的漂亮字体时,一股暖流顿时涌上心头。

"又是情书吧?还是写什么吾郎先生最善良之类的话……"

没等佐志说完,吾郎的巴掌一下子扇到他的鼻头上。

"哎哟!疼,你干什么?!"

"讨厌!滚一边去!"

"……对不起。"

佐志垂头丧气地挪到通道那边的座位上。

吾郎打开信封,这封信和昨天那封不一样,淡蓝色的信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又细又乱的字。

我心爱的吾郎先生:

趁没人的时候,我悄悄地给你写信。

我躺在床上,只能用一只手写,所以字写得很乱。住进医院以后,我一直没有说话。如果说日语,他们会问我各种问题,所以我只说中国话。

我肯定要死去。医生们以为我不懂日语,当着我的面说话。因为我认识很多这样的女孩子,所以知道这次只是轮到了自己。

有一个护士特别热情,她写汉字问我的家属的电话。我就把佐竹先生的电话号码告诉她。对不起,不过我觉得反正警察也知道这个号码。

我对你的情况十分了解。因为你被警察抓走以后,佐竹就把你的住址、年龄、性格、嗜好、喜欢吃的东西等情况写给我。我每天都看,牢牢记在心里。

我还有你的照片,四张一样的照片,总是带在身上。每天都看,免得忘记,这样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你了。可是,一喜欢上你以后,就觉得工作很难受。每次工作之前,都要说一声对不起。我没有法子,只好对你说对不起。

我卖力工作,把钱还清以后,能见到你吗?能和你一起生活吗?一想到这些,我就拼命工作。但是,现在已经不行了。

你总是笑眯眯的,不吸烟,喝一点酒,不打架,不喜欢吃肉,喜欢吃鱼。所以我也戒了烟,喝一点酒,不吃肉,光吃鱼。

虽然客人都很和蔼,但是在工作的时候还是忘不了你。这是真的。我把每个客人都当做是你。这样我就努力工作,客人也都很满意。

你出生在海边吧?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以为你的出生地就在附近,还在地图上寻找过,发现原来很远,感到很失望。但是,你和我一样,都是到很远的地方去工作。

我死以后,你会来见我吗?

如果你来见我的话,有一件事想求你。

能把我的骨灰放在你的坟墓里吗?我能作为你的妻子而死去吗?请宽恕我的任性。但这是我惟一的请求。

由于你的善意,我做了很多工作,也挣了很多钱寄回去。死亡很可怕很痛苦,但是我忍受着。请你答应我的请求。

我听见大海的声音。外面在下雨,非常的黑暗。我躺在床上,只能用一只手写信,所以字写得很糟糕,请你原谅。

我非常爱你。全世界最爱的就是你。我流泪,但不是因为疼痛、痛苦、害怕而哭泣,而是因为想你。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看你的照片,而且都要流泪。我每次看你的照片都要流泪,不是因为悲伤难过,而是感激的心情。

对不起,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只有这些话。可是写的字这么糟糕,很对不起。

我从心里爱你,全世界就爱你一个人。

吾郎吾郎吾郎吾郎吾郎吾郎吾郎吾郎吾郎……

再见。

信没看完,吾郎就泣不成声。

"你怎么啦?吾郎……"

佐志担心地看着吾郎的脸,吾郎拿起空啤酒罐朝他扔过去。

"讨厌!滚一边去!"

"可你……不正常啊……"

"我很正常才这样子的,你们才不正常哩,你们这些人都不正常!"

车窗外暗夜里工厂的灯光越来越近。

回家乡去吧。哥哥一定会亲切地迎接这个终于没能见上一面的弟媳妇。

"回去吧!白兰,大家都在等着你哩。"

吾郎用那支白兰使用过的口红在骨灰盒上写下"高野白兰"四个字。

"我的字没你写得好,别笑话我。"

吾郎又哭又笑,那干燥的骨灰在膝盖上喀哒喀哒发出响声。

来源:失业经理人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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