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还有那巨大爆炸声和碎块砸落声在井壁上回荡出的闷响,如同敲击在心口的闷鼓。
第八章:尘封的根
下坠。
黑暗。
彻骨的冰凉。
还有那巨大爆炸声和碎块砸落声在井壁上回荡出的闷响,如同敲击在心口的闷鼓。
刘仁的意识在无尽的坠落感中沉浮。后背撞击淤积淤泥的钝痛早已麻木,手臂骨折处传来的剧痛如同被遗忘的背景噪音。真正占据脑海的,是那吞噬了陈锋最后身影的刺目白光、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去找小雅!”、以及那张仿佛浸透了他一生苦涩血液的照片背面的诡异字迹。
基因塔…实验体…X-74…
陈锋…用命挡下的死亡…就为了…小雅…
悔恨、愤怒、悲伤、还有那无法言喻的痛楚和重担,如同冰冷的铁链缠绕灵魂,勒得他几乎窒息。
“噗通!”
身体砸落在粘稠冰冷、散发着浓烈沼泽腐烂气息的深潭淤泥里。
这次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冰冷的泥浆包裹着身体,一点点吞噬着所剩无几的体温。淤泥特有的腐败气味充满了口鼻。周围是一片绝对的、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的、令人绝望的、潮湿的黑暗深渊。
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耗竭。
意识开始彻底剥离。
结束了吗?就这样死在这污秽的泥潭里?小雅…爹娘…老陈的血仇…还有那个什么“女王陛下”…
不行!
不——能——死——!!
一股源自深海、沉淀了十年、刚刚燃起的、名为守护的意志在濒死的泥潭中轰然爆炸!那不再是只为小家小院的责任,更背负着战友托付的性命、一条无辜女孩的未来!还有对那高高在上“女王”的无穷怒火!
这股意志如同无形的支柱,强行顶住了坍塌的穹顶!
求生的本能在燃烧的意志驱动下疯狂运作!他感受着脸颊紧贴的、冰冷滑腻的淤泥…
淤泥?!
这腐沼…是出口?是出路?!
被逼入绝境的老兵经验在燃烧的意志下被激活!
他屏住气(虽然身体似乎不需要氧气,但本能仍在),用那只还能稍微活动的、没有骨折的右手,艰难地在腐臭泥沼中摸索着、搅动着!不再是毫无意义的挣扎,而是在寻找…流动!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指尖在淤泥中划过!
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凉的水流触感从指缝间滑过!
找到了!淤泥下方有水流!虽然缓慢!但它在动!说明…这腐沼不是死水潭!它连接着活水系统!或许是排污暗河!或许…是逃生的唯一方向!
没有时间犹豫!
刘仁深吸一口气(尽管吸进去的是满肺泥腥味),将残存的最后一丝念力——不是外放,而是如同凝聚成一层极其微薄、覆盖全身表面的“油膜”——不是为了防御,而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身体在淤泥中移动产生的摩擦力!
然后,他不再抬头,不再感受方向,像一个被投入水底的石头,凭借着对水流方向的感知,用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扒拉着淤泥,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朝着水流的方向钻去!
粘稠。
窒息。
无边黑暗。
冰冷粘腻的淤泥如同无数只魔爪缠绕、拉扯、挤压着他的身体。骨骼在呻吟,肌肉在撕裂。后背的伤口在淤泥中摩擦如同撒盐。脑袋里的剧痛早已成为永恒的背景音。
他不知道方向是否正确。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在移动,还是仅仅在泥潭中徒劳地挣扎旋转。
他不再思考。不再回忆。
脑中只剩下一个不断重复的、仿佛刻在灵魂深处的指令:
水流…前进…小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也许是濒死前的永恒……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被冰冷的淤泥吞噬,连最后一点指令都快要维持不住的刹那——
身下粘稠的束缚感猛地一松!
身体被一股更大的力量推动!
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带着腐朽却比淤泥“清新”无数倍的流动冲刷感包裹了全身!
冲出来了!!!
不是空气!
是被冲进了一条汹涌的地下河!
湍急冰冷的水流瞬间卷起他伤痕累累、麻木的身体,像一根随波逐流的朽木,在绝对的黑暗和冰冷的河水中疯狂地翻滚、沉浮、撞击!每一次撞击岩石都带起沉闷的痛楚。
意识在冷水刺激和求生意志下短暂清醒了一丝。
顺着水流!只有顺着水流!才可能找到出口!
他被水冲得头晕目眩,呛进了无数口夹杂着沙砾和腐烂物质的脏水。但那双始终未曾完全闭上的眼睛,却在疯狂涌动的黑暗里,捕捉到了一线微光!
是的!就在前方水流似乎稍微平缓、出现了一个九十度急弯的河道上方!隐约透下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似乎是自然光线的东西!透过浑浊水面,模糊照亮了一小片岩壁!
出口?或者至少是露天的河段?
巨大的希望如同强心针注入!
他拼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强行凝聚出最后一点稀薄的念力——不再是防御,不是攻击!而是像一面无形的小小船帆,在水流中努力调整方向!让自己被湍急的水流朝着那片微光的所在,冲去!
水流带着他狠狠撞向急弯的岩壁!就在撞击的瞬间,他猛蹬岩壁!身体借力如炮弹般被甩向那片光线透入的水域!
“哗啦——!!!”
破水而出!
刺目的阳光瞬间占据所有视野!强光刺激得他泪水横流!久违的、冰冷的、带着泥土和青草味的空气猛地灌入肺部!
“咳咳…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浑浊的脏水。身体沉重地摔倒在河岸边湿滑的碎石滩涂上。
他终于…活着逃了出来!
眼睛几乎被强烈的光线灼伤得无法睁开。他艰难地喘息着,像滩烂泥瘫在冰冷的河滩石子上。
缓了许久,模糊的视线才勉强恢复一些。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想要看清周围的环境。
浑浊的、咆哮的地下河从他身边流过,卷起白色的泡沫。河岸的滩涂满是尖锐的碎石。
他抬起头。
一座座被荒草淹没的梯田,如同巨大的台阶,沿着低矮的丘陵拾级而上。梯田里枯黄的蒿草随风摇晃,仿佛诉说着被遗忘的岁月。远处,一片低矮破败的村庄废墟,在午后的惨淡阳光下安静地矗立着。断壁残垣上还残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大多数房子只剩框架,屋顶坍塌,墙壁布满风雨侵蚀的印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荒凉和死寂。没有鸡鸣犬吠,没有人迹炊烟。只有风吹过蒿草的呜咽,和地下河不知疲倦的咆哮。
这个地方…
这地形…
这远处的山口形状…
刘仁布满血丝和泥垢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疯狂抽搐!
这…这分明是故乡那条进村必经的乱石滩!!
身后这条咆哮的地下河,就是他家田头下那个深不见底的…黑龙潭!是村里的禁地!传说通着九幽地狱!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因为伤痛和寒冷麻木得不听使唤。他只能爬。
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撑着冰冷的碎石河滩,艰难地、一点点地朝着村子废墟的方向爬去。
残阳如血,将他的影子在荒芜的田埂上拉得很长、很凄凉。
爬过熟悉的、布满裂缝的石板桥。桥下本该清澈的溪流已变成黑色泥沟。桥墩上刻着歪歪扭扭、属于他儿子幼年时用石头刻上去的“小牛娃到此一游”,字迹早已被风沙侵蚀大半。
爬过昔日人声鼎沸、如今只剩几根腐朽木柱的打谷场。稻草堆只剩下污浊的烂泥和厚厚的鸟粪。
爬过村口那棵老柿子树。老树早已枯死,焦黑的树干上还残留着灼烧的痕迹。
终于,他爬到了记忆中被围墙包裹的自家院落大门前。
曾经结实厚重的木质大门只剩半扇,斜斜地挂着,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和早已发黑的…如同无数鲜血泼洒上去凝固后的斑块!刺鼻的血腥味仿佛穿透时空扑面而来!
他的心脏沉到了谷底。一股比深海更冰冷的寒意涌遍全身。
院子里更是狼藉一片!
房顶塌陷了大半!窗棂断裂,如同魔鬼张开的獠牙!院子里那架老旧的独轮车翻倒,锈蚀得不成样子。只有院角那个小小的、用破瓦片盖着的土地庙香龛还歪斜地立着,里面早已没有了香烛。
而就在香龛旁边……
在那棵他曾亲手栽下、如今枝桠枯死的老槐树下……
三座由大大小小碎石粗糙堆叠而成、布满青苔的低矮坟茔,无言地矗立在冰冷的晚风中!
坟前没有任何标识!没有墓碑!只有岁月的痕迹和风雨的侵蚀!
刘仁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骨头。他连爬的力气都消失了,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院门门槛上,布满血污、灰尘和泪痕的脸,死死地、绝望地看着那三座代表着家彻底破碎的凄冷荒坟!
爹…娘…还有谁?!
是谁埋在这里?!
在最后那无法逾越的门槛前,在残酷的现实如同三座冰冷的墓碑撞入胸膛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海腥、机油、血腥、还有怀中那泥土味道的气息冲入鼻腔…
“唔…哇……” 喉咙里堵住的冰冷淤泥、十年思乡的痛苦、失去一切的绝望、陈锋的牺牲、以及肩负的沉重使命…再也无法压制!他猛地低下头,吐出来的再也不是污物,而是混着暗红血块的、滚烫的、如同岩浆般的血泪!
“爹…娘…”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老狼垂死般沙哑哽咽的悲鸣。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抠着门槛上的木刺,指甲断裂,渗出血丝却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
“咯吱…咯吱…”
一阵轻微的、踩在枯草上的脚步声从身后破损的院门口响起。那脚步声带着一种诡异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如同幽灵般接近。
刘仁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直到一个枯哑、带着浓重警惕和恐惧的声音,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
“…你…你找谁?刘家…没人了…早都埋了…”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深深的不安。
刘仁僵硬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去。
夕阳最后一丝惨淡的余晖,照亮了院门口站着的那个人影。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看起来至少有八十岁的老者,身形佝偻瘦小得如同一截风干的芦苇。他脸上布满深深的沟壑和黑乎乎的污垢,几乎看不清五官。但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死死地盯着刘仁的脸,眼神如同见了鬼一般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熟悉感?!
“埋…都埋了?谁埋的?”刘仁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嘶哑得不似人声。
那老人没有回答,只是惊恐地又后退了半步,混浊的目光在刘仁满是血污泥垢的脸上逡巡着,最终落在他那双虽然布满血丝、却依旧透着深邃苍凉的眼睛上!
“你…你…眼睛…”老人猛地抬起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刘仁,“你…你是…刘老汉家的…”他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声音陡然卡住,眼球暴突!如同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能发生、最恐怖的事情!
“仁…娃子?!”
来源:爱漫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