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导演追忆中山美穗：她更看重“自己是什么”

摘要：岩井俊二和中山美穗住得很近，“是走路就能到的距离”。他们因电影《情书》结缘。这部电影是岩井俊二的处女作和成名作，也是中山美穗由青春偶像转型女演员的标杆之作。

岩井俊二和中山美穗住得很近，“是走路就能到的距离”。他们因电影《情书》结缘。这部电影是岩井俊二的处女作和成名作，也是中山美穗由青春偶像转型女演员的标杆之作。

至今，两人“偶尔见个面喝个酒，可回想起来这样的机会也屈指可数”。2025年是《情书》首映三十周年，岩井俊二原本期待借此和老搭档“多聊聊天，聊聊各自对未来的畅想，感慨一下昔日的快乐回忆”。2024年12月6日，中山美穗在家中因意外离世。岩井俊二听闻噩耗，震惊之余，感到懊悔。

1996年，青春纯爱电影《情书》在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公映时，影院长期门庭若市。中国内地曾于1999年小范围公映，2021年5月20日《情书》正式公映后获得6520万元票房，但更主要是通过影碟、网络等渠道长期传播。中山美穗离世后，除日本外，中国、韩国等出现悼念热潮，人们追忆《情书》和中山美穗对自己青春成长的深刻影响。

2016年10月29日，中山美穗（左）与岩井俊二（右）在第29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情书》见面会上。视觉中国

2024年12月16日，南方周末独家专访岩井俊二，听他回忆《情书》拍摄过程中与中山美穗的合作、他对中山美穗的情感。

决定性的那次见面

南方周末：得知中山美穗去世的消息时，你的感受如何？

岩井俊二：真是太突然了，我现在只能说真的非常震惊。明年是我作为电影导演出道的三十周年，也是《情书》问世三十周年，再加上是我们公司成立的三十周年，是一个三十周年纪念年。我想做点纪念仪式，就和美穗商量明年1月或2月雪季的时候，一起重返《情书》的拍摄地小樽，拍拍视频。她告诉我说，还得加上她明年出道四十周年，那就更是喜上加喜了。所以我等着她明年举办四十周年纪念演唱会。万万没想到，就在我想着得开始商量细节的时候，她突然去世了，我很懊悔，感到万念俱灰。

失去了今后再请她出演我作品的机会，一想到这一点我就真的很痛苦。《情书》中饰演母亲一角的范文雀也是在和美穗一样的54岁之年患病去世了。当时范文雀的去世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现在《情书》中饰演母女两人的演员都去世了，我很难过。

南方周末：你们结缘于1995年的电影《情书》，当时你是出于怎样的机缘请她来主演？

岩井俊二：《情书》的设定是必须由一人分饰两角，一个阳光（女藤井树），另一个则是阴郁的或者说安静的（渡边博子）。一开始是制片人推荐了美穗，当时我并不能马上想象她出演的样子，就决定先见一面。那阵子她总是在影视作品里演一些很阳光的角色。我能想象她演女藤井树，但她能否扮演好博子？见到她本人之后，我出乎意料地发现，她此前在电视剧或电影中的形象和她本人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她本人很安静。要是这样看来，我觉得她应该能够同时胜任这两个角色，当场就决定选她了。

电影《情书》中的渡边博子（左二），中山美穗饰。资料图

南方周末：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1980年代日本女演员代表是因《血疑》走红的山口百惠，1990年代前半期受《东京爱情故事》影响则是铃木保奈美，从1990年代中期开始代表人物就变成了中山美穗。正如两周前在北京时你感受到的，70后到85后的中国人在爱情方面受到《情书》的影响，对这一代观众来说，中山美穗是女神一般的存在。

岩井俊二：你提到的这三位女演员的确都具有共同特点，都有着难以一言以蔽之的内涵。虽然可能是巧合，但我认为她们三位都是这样，特别是铃木保奈美。那时候我正好在拍电视广告，所以《情书》选角的时候也曾考虑过铃木保奈美，她无疑是那个时代的代表之一。说到电影主演，真不是谁想选谁就是谁，大家首先还是会想选择最具时代代表性的顶流演员。铃木保奈美正是如此。遗憾的是我还没有机会与她合作。

南方周末：但你并不总是选择最卖座的女演员，而是擅长发掘还不太出名的演员并培养她的才能。比如中山美穗，当时她还没那么有名？此外也包括《四月物语》里的松隆子，《花与爱丽丝》中的苍井优，等等。

岩井俊二：其实当时中山美穗这个名字在日本几乎是家喻户晓，她出道就是青春偶像派，也作为新面孔在一些电影和电视剧中担任过主演。而铃木保奈美则从立身起就是女演员，突然出道、突然火爆，然后就一部接一部地当女主角，才华配位。美穗虽然作为偶像也很不错，但作为女演员真正得到大家肯定，也许还是从《情书》开始的吧。

（中山美穗）她本来就有潜力，之前的作品她也都完成得不错。她在《情书》中要一人分别演绎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色，这有一些难度，但她做得很好。电影中有女藤井树和渡边博子两个角色，要说的话，渡边博子的角色似乎更突出。看她后来的电视剧，我也感觉她演女藤井树这种类型的角色逐渐减少，而带有神秘感的角色则开始增多。

只有她能带出的氛围

南方周末：中山美穗本人如何评价自己在《情书》中的表现，你是否知道？

岩井俊二：最初和她见面时，她跟我说，觉得自己并不太擅长演电影，甚至可以说表现欠佳。我们是想邀请她出演的，我以为她这么说是想拒绝，我觉得必须尽量说点找补的话。我记得我告诉她，这也是我第一次挑战拍电影，表现欠佳的美穗和头一回当导演的我一起合作，要是能在拍完后喜欢上电影就好了。拍摄期间我也有些担心她是否能享受电影。正式公映前，大家一起在试片室看完片子，走到外厅时，她突然差点倒在地上，我和丰川悦司一边问她“没事吧”，一边扶住了她。她当时哭得非常伤心，我认为她是被电影打动了。后来，美穗的经纪公司跟我说，她说自己除了电影，别的电视剧什么的都不想拍了，很愁人。我听后既高兴又愧疚。和她一起拍《情书》的这次经历对她来说很宝贵，说极端点是对她此后影响深远的一次体验。

中山美穗在电影《情书》中饰演的女藤井树。资料图

南方周末：2019年的《最后一封信》也选择了她出演？

岩井俊二：我心里觉得《最后一封信》有点像《情书》的续集。我一直希望美穗和丰川悦司能够在某个地方再次亮相。所以虽然戏份不多，但还是请她友情出演了。

南方周末：从《情书》到《最后一封信》，中间有25年的空白。其间是否想过与中山美穗再次合作？是没有适合她的角色吗？

岩井俊二：《情书》之后她说除电影都不想拍，所以我一直有和她再度合作的想法，也经常在找适合她的角色，但始终没能找到。或者说，我自己没能写出适合她的故事。真的对不住她，我没能像想的那么简单就写出下一部作品，我很抱歉自己这么不争气。

南方周末：你与许多女演员都合作过，你如何评价中山美穗？

岩井俊二：平常我们也一起吃饭聊天之类的。我觉得有些女演员是常见的乐观型，但我感觉美穗是具有某种神秘感的，她的内心深处很敏感，外表很难看透。尤其是，虽然无论作为女演员还是作为歌手她都是成功的，但她更看重的是“做自己”和“自己是什么”。她曾经在洛杉矶和巴黎等地居住，似乎有意识地避开了在日本生活。从这个角度说，我觉得她非常认真，或者说做自己，她就是这种个性。这使她进入角色时，能够带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不是单纯的快乐或明确的悲伤，而是一种难以模仿的、独特的复杂氛围。我尤其认为这是只有她才能做到的。

南方周末：中山美穗离世后，互联网上出现了很多悼念文章。中国观众大多是从《情书》开始认识她的。她虽然后来也有《贤者之爱》等其他影视作品，但在中国都远远不如《情书》的影响那么大。

岩井俊二：2021年《情书》在中国再次公映后，我亲身感受到，多了很多中山美穗的年轻粉丝，《情书》的粉丝数量也上涨了。

南方周末：她本人知道她在中国有很多粉丝吗？

岩井俊二：她当然知道，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我想她一定为自己有这么多中国粉丝感到很高兴。我想她一定希望用各种方式回报粉丝们。我原本非常希望明年能带她去中国，在北京、上海等地认真策划音乐会。但这已经无法实现了，真的很遗憾。